长公主进去时,燕译景还在生闷气,她让人将御书房打扫干净。
地上散落着纸张,她拾起其中一块,写着选后二字。这笔迹她认得,是丞相的。
拼凑起来,她明白太师与皇帝争吵的缘由。
“陛下,你真的想封后吗?”燕译月一点一点将丞相的奏折拼起来,放在案桌一角。
“……”燕译景沉默不语。
他心中并不是很想封后,只是想找太师的不痛快。
可若不封后,丞相那边又得唠叨他。
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
他这个皇帝,做的真是憋屈。
燕译月看他纠结的模样,“若是你不愿,不用强求。丞相那边,我会去说。”
燕译景又想反驳,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封后。心里纠结到烦躁。
“阿姊。我也不知道。”
燕译景趴在案桌上,语气有些撒娇。在燕译月面前,他永远都可以是个小孩。
燕译月比燕译景大四岁,先皇后生下燕译景,身子日况愈下,不久撒手人寰。
长姐如母,燕译景生病时,是燕译月整夜整夜守在他身边;他被其他皇子欺负时,也是燕译月站出来保护他;与三皇子争皇位时,他中了三皇子的计,差些死在土匪窝里,是燕译月一步一步将他从鬼门关背回来……
他总是忍不住去依靠燕译月,只要她在,他就可以无所顾忌。
燕译月揉了揉他的头发,轻叹一声,“景儿,等你真正放下太师时,再谈选后之事。否则,也只是给后宫平添一位独守空房的可怜人。”
燕译景嘴硬,“我早就放下了。”
燕译月笑容无奈,“我们是亲姐弟,你心里那些东西,我怎么会不清楚。”
她目光沉沉,这两人也不知要别扭到什么时候。
一个不愿承认,一个不敢承认。
她拿起太师的奏折,太师的奏折永远都比燕译景压在最下面,真是小孩子脾性。这奏折奏折旧,边缘还积了一层灰,不知压在下面多久。
两人待上一会儿,到了用膳的时辰,燕译景本想留燕译月一同用膳,但燕译月借口去丞相府中,没有留下。
姜公公等二人走后,这才进来,手上端着一碗鱼汤,是贵妃娘娘差人送来的。
燕译景仅仅看了一眼,没什么胃口。
这位贵妃是太傅嫡女,嚣张跋扈,日日都要来他跟前,尤为是听到册封皇后,一日来三次。
燕译景并不喜她,只是当年宫变之时,太傅为救他命陨,无奈之下他才娶了贵妃。所以,只要贵妃做事不过头,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贵妃从嫔妃当上贵妃,现在也想当皇后。
后来得知皇后的人选中没有她,她便想要个孩子,即便当不上皇后,有了陛下第一个孩子,任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。
“陛下,贵妃娘娘说,今日是太傅的生辰,希望您能看在太傅的面子上,与她一同用晚膳,也算让太傅在天之灵能够放心。”
燕译景挥挥手,让人倒了书案上的鱼汤。
这贵妃让他去倾安宫,不是太傅的生辰,便是太傅的祭日,无论什么理由,都与太傅有关。
这么多年,他听得也烦了。
姜公公跟在他身边这么久,看得出他的心思,躬身道:“那奴婢差人回话,说陛下还有奏折批阅,不便前去。”
燕译景嗯了一声,姜公公亲自去了一趟。
别人个去,定要无故挨上一顿骂。他是陛下身边的老人,贵妃会给他一些薄面。
御书房终于安静下来,燕译景坐在龙椅上,第一次觉得这个皇帝做得没意思,处处受人限制,身不由己。
即便自己有喜欢的人,也不能将其纳入宫中。
前朝与后宫,不过是一场暗地里的交易。
群臣不停往后宫中塞人,太师府也一样。
商怀谏29未曾娶妻,所有人都盯着这块香饽饽。
太师府的门槛,快被前来说亲的媒婆踏烂了。
商老夫人年事已高,唯一的心愿便是看着商怀谏娶妻生子。
但商怀谏是个倔脾气,他不喜欢,任由母亲说破了天,也不娶。
“太师啊,那位丞相的小妹,堪堪及笄,虽说年纪小了点,却是个知书达理的,模样也是倾国倾城。”
“老夫人,你瞧瞧这个,活泼开朗,是镇远侯嫡次女,心仪太师良久,无论是家世还是容貌,与太师极为相配。”
……
媒婆你一言我一语,叽叽喳喳声让人厌烦。商老夫人倒是乐此不疲,挑花了眼。
“太师府中可真是热闹。”燕译月瞧着那满屋子的媒婆,轻笑出声。
“见过长公主。”
商老夫人在嬷嬷的搀扶下,微微行了个半礼,燕译月说了句不必多礼,将目光落在商怀谏身上,“本宫同太师有要事商议,你们,便先回去。”
媒婆不敢反驳,拿上自个的东西,满脸堆着笑离开。
他们去了**,燕译月遣散他人,从怀中拿出一枚荷包,荷包精致,用金丝绣着祥云。
“打开瞧瞧吧。”燕译月淡然抿一口茶,略微有些期待商怀谏接下来的反应。
荷包中是个发冠,通体银色,发冠之中,歪歪扭扭刻着一行字,右边镶嵌着红色宝石。
是商怀谏生辰之时,燕译景送的。
年少的帝王满怀期待将他送给商怀谏,在旁人离开时,他眼中映着商怀谏的身影,嘴角止不住上扬,“少傅,你可喜欢那发冠?”
刚入仕为官的商怀谏心中不喜,却不能抚了太子殿下的面子,只得昧着良心说喜欢。
意气风发的太子抑制不住自己的欢喜,“那少傅要日日戴着。”
而后几年,登基不久的帝王亲手将那发冠取下,将它当做垃圾一般,随意丢弃。
商怀谏顿住,瞧着里面的发冠,在触及的一刻,又缩了回来。
发冠被丢弃,连同帝王对他的爱意。
他捏着荷包的边缘,指尖微微泛白,“多谢长公主。”
燕译月搁下茶盏,抬手抚摸耳边流苏,慢悠悠道:“本宫并不是在帮你,只是想让太师瞧着这发冠,能忆起昔日之事,莫要过多为难陛下。”
商怀谏立即反驳,“我不是在为难他。”
他只能用这卑劣的手段,才能让无情的帝王注意到他。
即便充满了恨意。
“本宫知道。”
燕译月瞥了眼商怀谏的神情,将目光挪至别处,“但是,你们已经回不去了。”
“他心悦于你时,你瞧不起他,让他被他人耻笑。如今他放下了你,你却用尽办法想让他重新喜欢你,呵,商怀谏,有些人,错过了便就是错过了。难道,你还想让他被世人再耻笑一回不成?”
“三皇子在封地虎视眈眈,巴不得能找到陛下的错处。若是让世人知道,当今皇帝是个断袖,三皇子定会以其无法生育,无人继承大统为由,起兵造反。陛下不想当皇帝,却也不能让皇帝之位落进三皇子手中。”
三皇子自幼与燕译景不合,在***之时,起兵谋反,未能成功。
届时,商怀谏因燕译景心悦于他,厌恶不已,早投入三皇子阵营。先帝垂危之时,将虎符赐于商怀谏,三皇子兵败,商怀谏以虎符为要挟,留下三皇子一条命。
而此时,便是燕译景彻底对商怀谏心死之时。
燕译月并不知,三皇子手中到底有什么把柄,能让商怀谏冒如此风险保下他。
此后,三皇子被贬南川,却并未放弃自己的狼子野心,暗地里养兵蓄锐。
却因商怀谏,多次燕译景找到把柄要处死三皇子之时,都不了了之。
“商怀谏,你一面说着心悦于他,一面却护着三皇子,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可笑了吗?”
商怀谏心怀愧疚,手中的荷包似乎要将自己灼伤。
燕译月起身,话说至此,最后也该表明自己来的目的。垂眸看着那个颓废的男子,她心中甚至有些解气,“封后一事,太师莫要过多掺和了。”
“等你能彻底解决掉三皇子这毒瘤之时,再说什么心悦陛下。”
商怀谏紧紧握着那荷包,发冠尖锐处隔着荷包,陷进他的血肉中。
等人的身影消失之后,他才敢让自己哭出来。
无人知他心中苦楚,他也不敢说。
深知现在的自己配不上他,可商怀谏依旧卑劣地想,不能让他与他人恩爱。光想着他满心满眼是他人,商怀谏的心宛如被人剖开一般。
随身侍从刚得了三皇子的书信,却因长公主方才一番话,不知自己该不该给商怀谏。
出了太师府的门,丞相的骄辇在外等候许久,见人出来,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。
“殿下再不出来,臣会觉得您与太师发生了不可说之事。”
燕译月瞪了他一眼,“丞相大人这是吃味了?”
“臣不敢。”丞相掀开珠帘,一双如鹰的眼眸看着那张雍容华贵的脸,自嘲笑了两声,“臣一个小小的丞相,怎敢觊觎长公主呢。”
燕译月却不信他的话,丞相将一旁的干果塞进自己嘴里,笑着看她。
这骄辇,是燕译月的。
让人瞧见她与丞相同乘骄辇,明日不知会起什么谣言。
他坐了的位置,她万分嫌弃,不愿再碰,“玉竹,去太师府中,请太师借一借他的马车。”
丞相脸色垮下来,很是不悦,“长公主嫌弃臣。”
“知道就好。”
燕译月看着抬轿的几人,冷声吩咐,“将丞相送回去,至于这骄辇,若是丞相喜欢,便送给丞相了。若是不喜,随意扔了便是。”
商怀谏借了马车,他的马车很是富贵,除去檀木,其余皆是用金丝织成。商怀谏以前是个低调素雅的人,而后喜欢上燕译景时,什么东西都是按照他的喜好制成的。
可惜那人,却不会再注意这些。
“事后弥补,有什么用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