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和二十六年冬。
京城落了场大雪,满京银装素裹,云雾缭绕。
听着外头热闹的声音,祝遥光干枯素手撩开车帘朝外望去。
眼前熟悉又繁华的场景看的她一阵眼热。
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有重头再来的一天。
还记得三年前她走失多年的妹妹姜先雪被找回,她的噩梦便开始了。
因着流落在外姜先雪惹得家人偏疼偏爱。
而她成了讨人嫌的那个,甚至一向宠溺,将她教养长大的小叔都对她刀剑相向,害她险些失聪。
姜先雪逞能,误将谢世子爱宠毒死,家人却要她为姜先雪顶罪。
她被送去庄子受尽两年磋磨,最后选择上吊自缢,圣上亲自下旨家人这才将她接回。
“大小姐,侯府到了。”车夫的声音将祝遥光思绪拉回。
她闻言攥紧了衣裙,想着过往的种种,忽然没了下车的勇气。
时过境迁,许多事总归是不一样了,但她心中还是对家人抱了一丝希望。
万一呢,万一重来一世有所不同呢……
伴随着车夫的催促,祝遥光终于走下了马车。
冷风袭来,她缓缓将帷帽摘下,隔着风雪望向王府台阶上的身影。
男子身形高大,身着黑色大氅,透着不容忽视的庄重与威严。
再次见到曾将她视若珍宝的父亲,前世苦楚如走马灯般呈现在眼前。
令她心中升起股难以言说的委屈。
祝遥光并未像上一世那般撒泼咒骂,而是双眸含泪,行至跟前儿,缓缓跪地:“不孝女祝遥光,给父亲请安……”
还记得上一世父亲说最是讨厌她这乱发脾气的乖张性子。
如今她改了,会不会有所不同?
见她行大礼,平南侯怔了怔。
遥遥她性子骄纵,明媚肆意,远走两年竟也被磨平了傲骨。
这可是他捧在手心娇宠了十五年的女儿啊……
平南侯只觉心脏被人生生攥住,疼的他无处遁形。
走下台阶,亲自将祝遥光扶起:“好孩子,让你受苦了。”
目光稍移,平平南侯方才看清她的穿着,不由得皱起眉头。
衣衫破旧,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,衣裙上的补丁更是一个接着一个,穿的甚至不如一旁的下人。
只是,今日归家,穿的如此破旧实在有损侯府颜面:“遥遥,你就算想让家人心疼,也不该穿的如此上不了台面。”
祝遥光垂下眸子,遮住了眼底的失望,一言不发。
她并未错过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满,只是没想到尽管她服软,换来的依旧是怪罪。
可是,这已经是她最好的衣裙了。
她再庄子里是下人,人人都可以欺负她,别说好的衣裳了,冬夜里他们甚至连一床御寒的棉被都不给她。
这件衣裙还是她的兄长为她寻来最好的蜀锦制成,是她拼死护下的。
见她不说话,平南侯眉头紧锁,虽说这明媚容颜依旧,可那双本该高高扬起的眸子,总是低垂着。
不见当年高傲,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。
行人频频侧目,平南侯顿觉脸上挂不住,对她哄道:“外头冷,走,遥遥咱们回家。”
祝遥光呼吸一滞,几乎是强忍着将喉头酸涩咽了下去。
天知道这对于重活一世的她来说意味着什么。
上一世他们甚至连个容身之处都不肯留给她……
平南侯像从前伸手去牵她的手,却不想祝遥光立马退后一步躲了去。
平南侯顿住,眼前的女儿眉眼低垂,恭恭敬敬,却无端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。
他们父女之间何至于此。
平南侯收回悬在半空的手,压下不满道:“走吧。”
刚没走几步,祝遥光猛地顿住了脚步,心口传来一阵刺痛。
不过瞬间额角便溢出冷汗。
平南侯闻声回头:“怎么了遥遥?”
祝遥光苍白的唇被她咬的通红,摇摇头,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。
前世并未有这一茬:“许是累着了。”
“父亲,我想先回院子休息一会儿。”说这话时祝遥光还不忘悄声去观察平南侯的反应。
话落,她明显感到父亲僵住,脸上闪过不自然。
“遥遥,你先将就住在临水苑吧,正好那处离得你小叔住处近,从前你不是最喜欢黏着你小叔了吗。”
她心中冷笑一声,尽管已经知晓,可还是止不住的失望。
临水苑地处偏僻,离着前院甚远,更是常年不见阳光。
若是前世她肯定欢喜的答应下来,因为那里有她想见的人……
祝遥光强忍疼痛道:“不用麻烦了,女儿还是想住回自己的院子。”
她就想看看这一世会不会有所不同。
平南侯稍显尴尬:“遥遥你那院子自打你走后便一直空置着。”
“雪儿她身子不好,旁的院子偏僻了些,为父就先让雪儿住着了。”
祝遥光拧眉,失望地看向平南侯:“可是父亲,那是母亲在世时特地为我选的,怎能让旁人住进去?”
“如今女儿回来了,让她搬出去吧。”
面对她的质问,平南王当即沉了脸色:“什么旁人,那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妹妹!”
“你身为姐姐怎能如此自私,雪儿因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,你让让她又有何妨!”
眼前的平南侯让祝遥光觉得无比陌生:“我自私?”
“我弄丢姜先雪的?”
“姜先雪是如何丢的父亲心中难道不清楚!?”
“够了!”似是被戳到痛处,平南侯厉声打断她的话,顿了顿才放软声音道:“不过就是个院子,为父从旁处补偿你可好?”
祝遥光咬紧牙关,吐出两个字:“不好。”
她刚要走,平南侯伸手猛地将她拽的一个趔趄。
祝遥光吃痛闷哼一声,他力气之大竟让她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。
“遥遥……”
趁他愣神,祝遥光不管不顾朝院子走去。
平南侯反应过来,连忙跟上,生怕她会伤了姜先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