潘家园的晨光总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。像是陈年宣纸混着发霉的檀香,又掺了点游客鞋底带的尘土气,萧锟蹲在墙角啃油条时,总觉得这股气息能钻进骨头缝里。他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夹克,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地摊上的青铜镜,镜面里映出个吊儿郎当的影子 —— 剑眉星目本该是副好皮囊,偏生被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搅得像市井混混。
“小萧又来捡漏?” 隔壁卖鼻烟壶的老王头用烟杆敲了敲台面,青花瓷碗里的茶叶末在滚水里翻涌,“昨儿那对玉镯,被你忽悠走的小姑娘回头找我哭了三回。”
萧锟把最后一口油条塞进嘴里,含糊不清地摆手:“什么叫忽悠?那叫艺术品投资风险教育。” 他抹了把油乎乎的手,指尖在摊上的铜墨盒上敲出轻快的节奏,“再说了,清代仿明代的东西,我给的价够良心了。”
老王头哼了声,烟圈慢悠悠飘向晨光里:“你小子眼里的良心,怕不是按克称的?”
正逗着嘴,眼角余光瞥见斜对面的摊位。那是个新来的老头,蓝布褂子洗得发灰,摊位上摆着些锈迹斑斑的铜钱和缺了角的瓷片,最显眼的是个巴掌大的铜疙瘩 —— 说是罗盘却没有刻度,像是被人硬生生砸扁过,边缘还粘着些暗红色的锈迹,倒像是干涸的血迹。
萧锟的脚步像被磁石吸住了。他在这行当混了五年,从潘家园的晨光看到鬼市的月色,自诩练就了双火眼金睛,可这铜疙瘩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。它就那么静静躺在褪色的蓝布上,阳光扫过表面时,那些交错的纹路里仿佛有流光转了转,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。
“这玩意儿怎么卖?” 他蹲下身,指尖刚要碰到铜罗盘,就被老头枯树枝似的手按住了。
老头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雾,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:“非卖品。”
“嘿,” 萧锟挑眉,从口袋里摸出个压扁的烟盒,抖出支烟叼在嘴上,“摆出来不就是卖的?您开个价,只要不是漫天要价,哥们儿今天就当交个朋友。”
老头却只是摇头,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亮,直勾勾盯着萧锟的眉心:“它等的不是你。”
“那它等谁?” 萧锟笑了,打火机 “啪” 地窜出火苗,“等玉皇大帝下凡收破烂?”
话音刚落,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灼痛。那铜罗盘不知何时滚到了他手心里,边缘的尖刺正好扎进虎口,渗出血珠来。更奇的是,那血珠滴在罗盘表面,竟像是被活物吸了去,原本晦暗的纹路突然亮起细碎的金光,像撒了把星星进去。
“哎!” 萧锟吓了一跳,手一抖,罗盘 “当啷” 掉在地上。
说时迟那时快,一辆逆行的电动三轮车突然拐了过来,车斗里的钢筋刮到摊位支架,整排架子带着琳琅满目的 “古董” 朝这边砸来。萧锟下意识去捞那铜罗盘,却被滚落的青瓷瓶绊了个趔趄,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。
剧痛传来的瞬间,他看清了。那铜罗盘被摔在三轮车轮胎下,表面的纹路突然剧烈地扭动起来,像是活过来的蛇。紧接着,刺耳的刹车声、老王头的惊呼声、游客的尖叫混在一起,化作尖锐的耳鸣。
萧锟感觉自己像掉进了滚筒洗衣机,天旋地转里,唯有手心那点刺痛越来越清晰。虎口的血珠顺着纹路爬满整个罗盘,那些交错的线条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,将他的视线彻底吞没。
“这他娘的…… 是个地雷?” 这是萧锟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。
不知过了多久,萧锟在一阵颠簸中醒来。
鼻尖萦绕着的不再是潘家园的烟火气,而是种清苦的药味,混着淡淡的檀香,像是寺庙里的香炉灰被雨水打湿了。他费力地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的白墙,而是绣着缠枝莲纹样的明***纱帐,帐顶悬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,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晕。
“嘶 ——” 他想撑起身,却发现浑身像散了架,尤其是膝盖,疼得钻心。低头一看,膝盖上缠着雪白的纱布,渗着淡淡的血痕。
这是哪儿?拍古装剧呢?
他环顾四周,雕花的梨木床,墙上挂着的水墨山水画,角落里燃着的青铜熏炉…… 一切都透着股古色古香的精致,唯独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霉味,让他莫名想起潘家园那些藏在箱底的旧书。
“殿下,您醒了?” 一个惊喜的女声响起。
萧锟循声望去,只见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快步走来,绿裙上绣着几片竹叶,跑动时裙摆翻飞,倒真像片竹叶在飘。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,圆圆的脸蛋,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。
“殿下?” 萧锟愣住了,“你叫谁呢?”
小姑娘被他问得一怔,眼圈突然红了:“殿下,您别吓奴婢呀…… 您从假山上摔下来,难道摔糊涂了?” 她说着就想去扶萧锟,“太医说您要静养,可不能乱动。”
假山?摔下来?萧锟脑子里一团乱麻。他明明在潘家园被三轮车撞了,怎么会跑到这莫名其妙的地方,还成了什么 “殿下”?
等等。
他猛地摸向口袋 —— 空空如也。牛仔裤换成了质地柔软的白色长袍,腰间系着根玉带,触手温润。再摸手心,虎口那道伤口已经结痂,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铜罗盘的冰凉触感。
那个破罗盘!
萧锟的心脏 “咚咚” 狂跳起来。难道那玩意儿不是古董,是什么…… 时空穿梭机?这狗血的展开,比他以前编的那些古董故事还离谱。
“水……” 他嗓子干得冒烟,刚吐出个字,小姑娘就机灵地倒了杯温水,用小巧的银勺喂到他嘴边。
温水滑过喉咙,稍微缓解了喉咙的灼痛。萧锟定了定神,决定先搞清楚状况:“小姑娘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奴婢叫绿萼。” 小姑娘眨着大眼睛,“殿下,您真的不认得奴婢了?”
“呃……” 萧锟含糊道,“摔下来的时候撞到脑袋,好多事记不清了。你给我说说,这是哪儿?我又是谁?”
绿萼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,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:“这里是珞珈王朝的东宫偏殿呀。您是三皇子,萧锟殿下。”
珞珈王朝?三皇子萧锟?萧锟在心里把这两个名字嚼了嚼,确定自己从没听过。看来是真的穿越了,还是穿到了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。
“那我……” 他斟酌着措辞,“我从假山上摔下来,很严重吗?”
绿萼的眼圈又红了:“殿下您都昏迷三天了!太医说您本就体弱,这次摔得又重……” 她突然压低声音,“宫里都在传,说您是被二皇子推下去的,可陛下…… 陛下也没说要查。”
体弱?被推下去?萧锟心里咯噔一下。听这意思,他这身体的原主,处境好像不怎么样啊。
正思忖着,门外传来一阵轻佻的笑声:“哟,这不是我们金贵的三殿下吗?醒了怎么不吱一声,好让哥哥我来道贺啊。”
话音未落,门帘被人掀开,走进来个锦衣华服的青年。青年身材高挑,面容俊朗,可那双眼睛里的傲慢和嘲讽,像淬了冰的刀子,看得人心里发寒。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,也是一脸倨傲。
绿萼看到青年,吓得赶紧低下头,小声道:“二皇子殿下。”
二皇子?就是绿萼说的推人凶手?萧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,心里快速盘算。
二皇子走到床边,居高临下地看着萧锟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:“听说三弟摔断了腿?也是,谁让三弟自小体弱,走个路都能摔着,不像我们,骑马射箭样样精通。” 他说着,故意用靴尖碰了碰床脚,“不过话说回来,三弟这病恹恹的样子,留在东宫也是浪费地方,不如……”
“不如什么?” 萧锟突然开口,声音不大,却带着股莫名的气势。他以前在潘家园跟人讨价还价,最擅长用这招震慑对方。
二皇子显然没料到一向怯懦的三弟会这么问,愣了一下,随即恼羞成怒:“你敢这么跟我说话?”
萧锟扯了扯嘴角,露出抹似笑非笑的表情:“二哥说笑了,我只是好奇,二哥想让我去哪儿?”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,“总不能是想去给二哥腾位置吧?”
这话戳中了二皇子的痛处。他脸色一沉,扬手就要打过来:“你找死!”
萧锟下意识地闭眼,可预想中的巴掌没落下。他睁眼一看,只见二皇子的手停在半空,脸上满是惊愕。
而萧锟自己,也愣住了。
他的右手不知何时抬了起来,手心正对着二皇子。那枚在潘家园捡到的铜罗盘,此刻竟凭空出现在他手心里!罗盘表面的纹路泛着淡淡的金光,那些交错的线条像是活了过来,在他掌心缓缓流转。
更奇怪的是,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慢了。二皇子脸上的惊愕表情凝固着,窗外的鸟鸣变得拖长而模糊,连香炉里升起的烟,都像是凝固的棉絮。
这是…… 什么情况?
萧锟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,像是有个声音在告诉他:时间,被暂停了。
他试探着动了动手指,罗盘的金光似乎更亮了些。二皇子依旧保持着扬手的姿势,像尊劣质的蜡像。
萧锟的心跳得像擂鼓。这破罗盘,竟然还有这等神通?
就在这时,手心突然传来一阵刺痛,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。他低头一看,罗盘的金光迅速黯淡下去,周围的声音和动作也恢复了正常。
“你……” 二皇子像是刚从梦里醒来,看着萧锟手心里的罗盘,眼神里充满了惊疑,“那是什么鬼东西?”
萧锟迅速把罗盘藏进袖子里,脸上装出茫然的样子:“什么?二哥你说什么?”
二皇子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半天,见萧锟一脸无辜,也想不出刚才那诡异的一幕是怎么回事。他悻悻地收回手,恶狠狠地瞪了萧锟一眼:“你给我等着!” 说完,甩袖而去。
看着二皇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,萧锟才长长地舒了口气,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襟。他摊开手心,罗盘静静躺在那里,表面的纹路已经恢复了晦暗,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。
可那阵刺痛和被抽走的感觉,却真实得可怕。萧锟隐隐觉得,这罗盘的力量,恐怕不是那么好用的。
“殿下,您没事吧?” 绿萼吓得脸色发白,“刚才二皇子殿下怎么突然不动了?”
萧锟摇摇头,把罗盘小心翼翼地塞进枕头底下:“不知道,可能是他自己愣神了吧。” 他不想让这小姑娘卷入这些诡异的事情里。
绿萼半信半疑,但见萧锟不愿多说,也不敢再问,只是担忧地看着他:“殿下,您脸色好差,要不要再睡会儿?”
萧锟确实觉得一阵疲惫袭来,像是连续熬了三个通宵。他点点头,闭上眼睛,脑子里却乱糟糟的。
潘家园的晨光,铜罗盘的金光,二皇子的嘴脸,还有那被暂停的时间……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,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。
他,萧锟,一个在潘家园混日子的古董贩子,竟然成了异世界的落魄皇子,还得了个能操控时间的破罗盘。
这算什么?老天爷嫌他以前编的故事不够精彩,亲自给他开了个更大的剧本?
萧锟苦笑一声,在疲惫中渐渐睡去。他不知道的是,枕头下的罗盘,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光芒,那些交错的纹路里,似乎有无数星辰在缓缓转动,映照着一个波澜壮阔的未来。